过了没一会,许新安就抱着许聪聪回来了,随后进来的是两个小脚老太太。
许聪聪的奶奶李云锦,还不到六十岁,穿着斜襟灰棉袄、黑棉裤,绑着裤腿,一头已经有点灰白的头发梳得十分顺滑,在脑后挽成一个小小的发髻,用黑网兜网了起来,一根乱发都没有。
裹了小脚的人习惯用脚后跟走路,能减少疼痛,时间长了,她们就会驼背。李云锦就有点驼背,确切地说是弯腰。但是很显然,没弯腰之前,李云锦个子应该挺高的,即便弯着腰,她看起来也和儿媳妇邓念英差不多高。
她旁边的老太太,就是许家这次要借住的邻居,没人知道她叫什么,只是大概知道她夫家姓许,娘家姓王,但是,大家习惯称她“绝户老太太”,这个名字本身充满恶意,但是喊的人和被喊的人都习惯了,或者说,麻木了。反正在他们看来,这是个事实。
就好像大家给人起外号,都用身体特征来起,有的人瘸了,外号就叫“瘸子”,有的人聋了,外号就叫“聋子”,还有的人不会说话,外号叫“哑巴”,并且这个外号会取代他的本名,以至于大家都想不起来他的本名是啥。
许聪聪有一位本家大爷许新亮,关系比较远的那种,他是个真正的罗锅,腰弯得上半身和地面平行,就像这样“Γ”。
许新亮不是天生罗锅,听说是偷别人老婆被发现了,被人家男人给打的,大家只知道这一点,但是没人讨论他偷的到底是谁。
许新亮喜提外号“罗锅子”。
因为他们这儿的人,习惯在一些词后面加“子”。
刚才,许新安抱着许聪聪,在门口遇见了许新亮。
他弯着腰走在他们前面,一扭一摆的。
许聪聪视野高,低着头看他,觉得他看起来很像一只丑丑的大狗。她别开眼睛,不是很想看。她连好看的狗都不想看,别说这只丑的了。
许新安跟他打招呼:“大哥,吃了吗?”
许新亮费劲巴拉的抬起头,事实上他根本抬不起来,只是侧了侧脑袋,让视线尽量朝上,能看到和他打招呼的人。
好像还怪有礼貌的。知道聊天的时候要看着人聊。
他笑道:“没呢,正要回去吃。你爷俩干嘛去了?”
虽然罗锅了,但是许新亮一点不自卑,该出门出门,该聊天聊天,别人喊他罗锅子,他也痛痛快快答应。而且罗锅了也不耽误他干农活,据说他干活还挺厉害。
“喊我妈回来吃饭。”
许新亮又问许聪聪:“小聪聪,你怎么不叫大爷呢?”
许聪聪从不主动叫人。不管是谁,她遇见了,绝对不叫。
因为在她小小的脑袋里,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认知,喊人一声,就得说点事。比如她爸喊许新亮,就会问他“吃了吗”,但是许聪聪才不关心别人吃没吃,她也没有什么事要说,那干嘛要喊人呢?平白无故喊人,许聪聪觉得尴尬。
当然了,她现在还小,不知道该怎么说,更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尴尬,反正她就是不叫。有时候她在外面玩,看见她爸都不叫,瞥他一眼,扭头接着玩,就跟没看见一样。
但是现在,被人点名了,许聪聪就反问道:“干嘛?”
许新亮说:“你知道我是谁吗?”
“知道。”
“我是谁呀?”
“罗锅子大爷。”
许新亮哼笑两声,“大爷就大爷,干嘛还叫罗锅子大爷。”
许聪聪说:“大爷太多。”
不加罗锅子,谁知道我叫的是你啊?
爷俩在门口逗留了一会,李云锦和王老太太才跟过来,和他们前后脚进了门。
王老太太驼背的更厉害,也就比许新亮好一点点。
在许聪聪一家三口在她那儿借住期间,她的一日三餐就由许聪聪家承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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